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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樱花》

1楼
判官 发表于:2008-07-01 23:59:39

《樱花》

 



  一滴鲜血滴下,岩石上似乎有轻烟升起。东知道,自己的鲜血是滚烫的。东抬起左手,用滴血的食指在石壁上轻划,石屑纷飞,一条血痕从大师兄的名字上划过。石壁上刻满了名字,只剩下一个名字上没有血痕,那是师父。
  东回过头来,大师兄目呲欲裂的瞪视着他。东叹了口气。为什么片刻的凄美后,剩下的总是如此的丑恶?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鲜血从颈中喷薄而出的时候是多么的艳丽?他们应该来得及看到的,当他们的头颅飞在空中的时候,嘶喊还在空气里回荡。

  东用刀。刀名“樱花”,刃长四尺一寸,阔二寸;柄长一尺二寸,牛皮拧条缠护;刀柄血红,刃锋淡红。东瀛人说,那是樱花的原色,再加上血色的浸润。东瀛人没有来得及传他任何武功,只留给他这柄刀。他说,中原人虚饰而伪善,一如他们自认为王者之气的剑。东拔刀出鞘,蹲身作势,洞中似有风雷之声响起。东进步旋身,厉吼出刀。电光闪过,丈外一只合抱的钟乳石应声而断。东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挡得了或躲得了这一刀。


  那年东十五岁。每天和师兄们一起练气练剑。东问师父,为什么剑两面都有刃。师父说,一刃伤人,一刃伤己,那是警示每个练剑的人不要多做杀孽。东就说,那为什么不只做一道刃,岂不可以伤人而不伤己了?师父大怒,斥责东将入魔道。东很倔强,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东还是坚持认为,剑有一道刃是多余的。
  于是师父就开始不再喜欢东,也不再传给东武功。师兄们当然很高兴,因为他们早就看这个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的小师弟不顺眼。东的失宠去了师兄们的心病,东的偏执更成了师兄们的笑柄。“小师弟,剑为什么有两道刃啊?”大师兄的声音响起,师兄们哄笑着,东涨红着脸,双眼几有火光喷出。
  又过了一年,祭祖的日子,师父再一次问东:“剑为什么有两道刃?”东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因为有一道刃是多余的。”于是,东被开革出门。师父在离去的东的眼里看到了怨恨,于是通告武林同道,说东的心将入魔道,任何门派不得收东入门。而师父,是武林盟主,公认的江湖第一人。
  于是十六岁的东成了浪子。东不想回家。费尽心力得以让他投入江湖第一人门下的老父,不会接纳他这个令家门蒙羞的不孝子回去吧。东甚至不能做乞丐。因为丐帮的人也不敢违背师父的意志。东流浪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那座山。东还是不愿远离这象他的家一样的地方。
  东在没有人迹的后山发现了这个山洞。入口很小,里面的空间很大很大,洞里有一眼温泉,泉水里有鲜美的鱼,东就靠鱼肉和泉水为生。东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一把剑,蘸着泉水,在泉边的岩石上磨啊磨啊,直到将他认为多余的那面刃磨平,变成了一把又细又长微微弯曲的刀。东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有这个样子的刀,但是东知道那就是他最中意的兵器。东站起身,双手握住刀炳,斜斜向前挥出,感觉兴奋之际,总还隐隐有些别扭。
  就在这时,东看到了东瀛人。东瀛人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他凝视着东手里的刀,说:“我不知道中原也有人用这种兵器。但是它太短了,是小孩子用的。”说完,他就倒下了。
  东把他拖到泉边,用泉水清洗他的伤口,再敷上伤药。过了一会儿,他醒来了,东喂他喝泉水,吃鱼肉。当他可以再次开口说话后,他告诉了东他的故事。


  他幼年投身武道,一直向往着中华大国。当他在东瀛找不到敌手的时候,就远渡重洋来朝拜他的圣地。他会见了左一位右一位的宗师,领教了左一位右一位的高手,整整一年过去,他决定回去了。因为他除了留下一堆不择任何手段找他报仇的名门子弟外,没能寻到任何东西。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刀法开始在退步。这时候,他得知了原来中原有一位武林盟主,他的德行和剑法都没有任何人能望其项背。于是他来到了这座山。
  当他见到这位仙风道骨的高人的时候,老人家眉宇间的正气和双眼中的神光甚至使他有了膜拜的冲动。盟主当场吩咐所有的弟子:“这位东瀛人为武道而生,亦愿为武道而死。为师与他一战,必将竭尽全力。若为师战死,亦为献身武道,死得其所。故尔等不得向其寻仇滋事,违令者开革出门!”东瀛人更是肃然起敬。这时盟主的大弟子奉上两盏酒。盟主双手持杯道:“你远渡重洋而来,请满饮此杯。今日你我一战,不论生死,亦算有缘。”东瀛人举杯一饮而尽,拔刀出鞘,肃然道:“此刀名‘樱花’,刃长四尺一寸。自从来到中原,你是第一位令我尊敬的对手。若不能斩你于刀下,为你所杀,也不枉我到中原一遭。”
  接下来,一切都在一瞬间变了。盟主眉宇间的正气忽然化作了狞厉,大弟子把托盘丢在一边,抽出了腰间的剑。四面八方都是兵刃出鞘的声音,反射的光芒照进眼中,东瀛人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他第一次发觉,手中的樱花原来竟是这么的沉重。
  他没有退路。他知道,无数的剑在他身后布成了网,等着他投进去。而药力正在他的血液中散开,吞噬着他的体力和生命。他和身扑出,樱花带着一道电光划下。濒死一击的锋锐没有人敢直面,面前的盟主亦骇然远避。他前冲之势不止,遇门,挥刀,门破;遇壁,挥刀,壁破。穿越重重的屋宇和院落,当他击破后院最后一道墙壁冲出,忽然发觉脚下已凌空。墙外是一道断崖。
  他不知下落了多久,无数的荆棘枝杈从身上划过。当他浑身几乎散裂的沾到实地后,立即挺身继续向前冲出。他知道,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那盏酒足以夺去他的一切。他只想用残余的生命远离这一切。


  “他是我师父。”东说,“我已被开革出门,只因我认为剑有一道刃是多余的。”
  东瀛人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用剑磨成的那柄刀,良久。
  “我已不久人世。投身武道,难道竟不能堂堂正正死于刀下!”东瀛人悲戚无限。“这柄刀留给你。我不能传授你什么,也不用传授你什么。我们东瀛人习武,天地为师,心志为首。你记住,如果你想用樱花斩断一座山,你又坚信樱花能斩断一座山,那么你就能斩断这座山。”
  东接过刀,审视泛着淡红色的锋刃。东瀛人眼中的光开始涣散:“樱花啊,漫山遍野的樱花啊,如果我能倒在樱花丛中,如果能让我的血把你们染红……”东瀛人开始哼唱,奇异的旋律,美丽而忧郁。
  “年轻人,举起樱花,斩下我的头。”东瀛人挺身立起,仰首向天。
  东明白。东凝视东瀛人,象一座山。淡红的电光划过,洞中开遍樱花。东瀛人在空中,唇边终于泛出一丝笑意。东知道,他回到了他的故乡,和他的樱花一起。虽只片刻相聚,东已认东瀛人为师。东不知樱花是什么样子,只能在山谷里找到一处花丛最茂盛的地方,埋葬了东瀛人。在他的墓碑上,以弟子的名义,东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作为落款。

  东出发了。樱花被层层包裹,负在他的背上。名山大川,大漠汪洋,东游遍天下,探究天地与武道的奥义。

  花开花落,东又来到了曾经熟悉的市镇。可本应是红砖碧瓦的重重院落,却只剩下一片废墟。“十年前,一伙夜行人,一场大火,就这样子了。满门上下,不留活口。不曾听闻有如此极恶的盗伙啊。”巷口的老人慨叹。
  东木然。十六岁的时候,他没有了师门;二十六岁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年他也同时没有了家门。或许是师父终于发现了他在山谷中为东瀛人立的墓碑吧,他已不愿多想。无论怎样,十年的恩怨,该做个了结了。

  东又回到了那座山,又回到了那个山洞。十年,的确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可洞中的东西与他十年前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东挥刀,削出如镜面的一块洞壁。东伸指,在洞壁上刻下一个一个的名字。
  东一袭白衣,立于山门。十年,并不能使一个人的面容发生多大的改变,更不可能使东心中的记忆模糊。迎面走下的两个人,东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哄笑,更仿佛看到了他们在火光中挥剑的身影。
  “拔剑!”东低喝。
  “来者何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两人趾高气扬,时光从他们头脑中带走的东西已太多了。
  “拔剑!”东再次低喝。
  “来这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两人拔剑出鞘,从两边刺来,显然并不在意夺去东的生命。东微微后闪,冷笑道:“难道你们的师父不曾教过你们,剑有双刃,少造杀孽吗?”其中一人忽然惊呼:“小师弟!是你!七师兄,快去……”话音被兵刃出鞘的尖锐摩擦声打断。樱花从鞘中窜出,拖着长长的光尾。“嚓”!齐齐的一声响,两截剑刃落地,两颗头颅飞上半空,东的一袭白衣上开遍点点樱花。
  两柄断剑,两具断头尸,摆在盟主面前。“他回来了。”他说。
  东并非君子。东也是狡诈的中原人。东在深山中游弋,众同门数次围捕,都追不到他的踪迹。洞壁上的名字却一个一个的被划掉。东没见过师父,却数次遇到大师兄。东放过了他。东要他和师父一起留到最后,恐惧到最后。
  终于,东知道,庄院中已没有别人。死的死,逃的逃,众叛亲离。东回到山洞,大师兄在洞中等着他。
  “小师弟,我知道你承受了东瀛人的衣钵。我知道你憎恨师父和我们。可是你不会知道师父的苦衷。”东漠然注视着他,想象着他当年为东瀛人奉酒的样子。“我不必多跟你解释,你也不会相信。我偶然找到这里,也并不想向你乞怜。”大师兄一抬手,东才发现他除了腰间挂着的剑,手里还拿着一柄剑。他握着剑鞘,把剑柄向东伸过来:“我只想与你公平一战,用相同的兵器。”
  东傲然一笑。他以为这样就会有机会吗?不要说剑,即使是一株稻草也足以取他的性命。东伸出手去,已准备满足他的最后一个要求。却见大师兄眼中溢出控制不住的得意和兴奋,同时执剑鞘的手微微一紧。东不及细想,仰天后倒。几点乌光从剑柄激射而出,毫厘之差从鼻尖掠过,钉在东身后的洞壁上,铮铮有声。东凌空后翻,半空中樱花出鞘,红光暴涨,血雨纷飞。

  东换上了一袭新衣,洁白如雪,一尘不染。一步一步走上石级,东心中没有什么感慨,也没有什么兴奋,只象是去做一件生命中必须做的事。熟悉的大门敞开着,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屋宇。穿过三重院落,来到后堂。正中悬挂着师祖的画像,画像前是烟雾缭绕的香案,香案前,师父背对着门口,静静的站着,背影一片落寞。
  “你来了,你下手吧。”
  “转过身来!我从不会在别人身后出手!”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年,我已远远不是东瀛人的对手,如今,我老了,而你的功力也已远胜当年的东瀛人。我自知根本不是你的一招之敌。”
  东反而有些迟疑了。
  “难道你不想再替自己辩解辩解吗?”
  “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无论有什么理由,我确实不光明的暗算了东瀛人。我身为武林盟主,不是他的敌手,便是不择手段,亦不能坐视他血洗中原武林。你承受了他的衣钵,就应该为他报仇。而你,无论怎样,终究是中原人。”
  东默然。无论怀着怎样坚贞的探索武道的目的,东瀛人当年确实使中原武林元气大伤。师父作为盟主,作出那样的事情,怕也不算为过吧。忽然,东的怨愤重新燃起,樱花呛然出鞘:“那我满门上下的血仇又怎说!”
  盟主转过身来,已是泪痕满面:“当年向东瀛人寻仇的众名门子弟在后山发现了他的墓穴,看到了墓碑上你的名字。消息传来,我恐众人迁怒于你,立即带同弟子赶往你的家乡,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你老父将你托付与我,我失之教诲,已是不安,哪知更累他满门蒙难。这许多年来,我空负盟主之名,却无法为你全家讨个公道,直是生不如死。如今,你既仍在人世,更继承了东瀛人的衣钵,便以我一人之命,偿众人之罪。你下手吧,只望你念在同为中原武林一脉,不要再向其他门派寻仇。”
  望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东手中的樱花渐渐垂下,心中一片茫然。
  “我虽逐你出师门,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不忍动手,也罢!”盟主忽然拔出腰间那享誉天下的名剑,“我亦不想你蒙上弑师的罪名。”话音未落,手臂已远远向外挥出。耀目的剑光勾出一道弧形,飞向他自己的咽喉。
  东心中再无怀疑。这一剑之势,无半分留手,显然死志已决。东手中的樱花第一次由下向上反挑而出,大喝:“师父!”
  “嘡!”震天的一声巨响,樱花直被震到刀尖触地。而那柄名剑,却已借着反弹之势向外挥出,无声的划过东的颈项。东飞在半空,看着自己挺立的身躯,看着自己颈中激射的鲜血,看着自己的一袭白衣上开遍樱花。

  “剑为什么有两道刃?”
  “我终于明白了。”东说。人头落地。

 

..2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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