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奈何桥 - 副区断弦酒吧 → 1995,很冷很冷的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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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1995,很冷很冷的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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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很冷很冷的那个夏天  发帖心情 Post By:2017-04-30 2:24:07 [只看该作者]

那个暑假,是我一生的噩梦。


过去的两年,仿佛浓缩了两个世纪。之前二十年,被上天恩赐或者说诅咒的过剩脑力烧昏,完全没有选择取舍的疯狂阅读一切能读到的文字之后,所累积的所有似懂非懂的那些理论知识,在这两年里喷薄而出,把我的世界炸的支离破碎。亲情,友情,爱情,社会,人心,天理,甚至各种学科的各种理论定律,全都扭曲成了奇异的样子,似曾相识,诡异难辨。

“这个暑假,我想不回家了,在学校过。”
“为什么。”
“游泳锻炼,预习教材,躲开初中同学,免得走回头路。”
“好。”

简单的对话后面,是一年前的惊涛骇浪。我还记得上一个暑假。记得我自己和所有与我相关的人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好在,我终究还是妥协了。于是接下来的一年,一切貌似回归正轨。家还是家,我还是我,爹还是爹,娘还是娘,兄弟还是兄弟,同学还是同学,朋友还是朋友。只是,她不再是她,之后,她们不再是她们了。貌似。没错,就是这个词。貌似。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对特定的观众群体演一出特定的戏。于是皆大欢喜。于是我终于意识到,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人真的喜欢过我这个人。他们只喜欢我无论主动还是被动的倾情奉献演技爆棚的展示给他们的那个角色。
我的坚持,或者说我不得不坚持的天性和宿命,并没变,也没法变。我不喜欢演戏。我不喜欢台前幕后所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永远都不喜欢。但我终于学会了什么叫选择性展示,什么叫无奈的隐瞒。就像猫咪忍住了不对人类呲出獠牙伸出爪钩。他们喜欢的是絮絮的绒毛,是软软的肉垫。他们知道你有利齿,有尖爪。他们选择忽略。所以,你其实也算不上隐瞒吧,仅仅是迁就罢了。所谓真实的谎言。
于是之后这一年,我表面上规规矩矩,洗心革面,学业有成。背地里,用我被压抑的獠牙利爪撕碎了我自己,和另几个完全无辜的人。于是,一年之后,我真的需要这样一段时间,这样一段,怎么说呢,完全没有任何人与我相关的时间,来重组这个被我撕得支离破碎的世界,这个不用撕就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己。
我不想见家人,不想见同学,不想见老朋友,不想见我认识的任何人。
我不想见人。

大海在这里,也同样的隐忍。这是个在视觉上望不到边,在地图上小的可怜的小海湾。所以它隐忍了自己的惊涛骇浪。即便在最极端的天气,浪高也不曾超出过一两米。所以,我可以凭借我那么差劲的泳技,在这个小海湾里,自由沉浮。
在这个不想见人的假期,每天,睡醒后,根本不必看看窗外的天。无论阴晴风雨,起床,穿上泳裤,套上大短裤和大背心,拎起昨晚就装好的包括烟,火机,水,毛巾和钥匙的塑料袋,走向海滩。
沿途不会见到多少人。这个城市的特点,在这个小范围内表现得并不突出。这里,在当年,还不是旅游区,只是学府区。旅游区的特点是随季节的,而学府区,假期就是鬼城。所以,经常,到了下午或傍晚,懒得擦干自己,我会只穿着泳裤拎着塑料袋招摇过市溜达回宿舍。然后,赤着身子拎着水盆到水房冲个冷水澡,踏着穿越楼道的回声回到宿舍里,兑现我的承诺,捧起放假前从球队师兄那里要来的课本,用啤酒勾兑着,预习下学期的学业。
最感激的是校门口那几个变态的商家,好歹我还有地方能吃口饭,有地方能买到酒。即便百分之九十九的消费者们都已鸟兽散了,他们依然选择了开门营业,而且是平价。比较不舒服的仅仅是,在这段特定的时期,在那里会更多的遇到学校的教职员工和家属们。好在我从来都不是个好学生。所以除了某次不幸遇到了我的足球教练之外,从未被认出过。

然后,就是那天。

那天,我一如往常,从海水里爬出来,揭掉潜镜和呼吸管,劈头的是倾泻的暴雨。太久浸在海水里,再加上暗黑的天际,让我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下午还是晚上。离奇的是,那天我居然还带了一把伞。于是,街头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紧身黑泳裤,拎着塑料袋,打着一把伞的嘲弄的身影。
我很享受那段路。冷,真冷。但在那种漫天遍地溅水飞烟的暴雨下,我知道塑料袋里那件大短裤和大背心,只会让湿冷更黏腻贴身。所以我宁可近乎赤裸的颤抖穿行。那把伞,更多不是为了挡雨,只是为了好玩。我甚至还缩在伞底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把塑料袋交给执伞的左手,一边用右手小心翼翼的举着它避免被横漂的雨雾淋灭,一边颤抖前行。

然后我看到了她。

那个孤零零的公交站。那个孤零零的,战兢兢的,干爽爽的白色连衣裙的她。

“等车还是下车啊?”
“下车。”

我当然可以理解她的戒惧。于是我举了举雨伞和伞下的手上那个塑料袋。
“校友吧,我去游泳,上岸懒得换衣服了,被浇回来的。伞给你吧。我用不着。”

她接过了我的伞,却追上了拎着塑料袋前行的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着我一起走。于是同行。途中,她很白痴的试图让雨伞也能覆盖我。我只是用左手努力笼罩着自己的烟头,右手推了推,提醒她不要做这种损己不利人的傻事。
走到二舍和一舍的那个丁字路口,她跟着我走向了二舍。一直走了十来米,我觉得不太对劲了,停下来问她:“你住二舍?你是老师?”
她脸涨得通红,说:“不是,我想把伞还你。”

我陪她走回一舍。最令人佩服的永远是宿舍执勤大妈。即便在这样的假期,即便满宿舍都没几个活人了,她依旧坚守着门禁,望过来的目光里,饱含着随时可以转成物理伤害的精神能量。

“伞你拿着吧。我反正用不着。”
“那我怎么还你。”
“不用了,送你了。本来用处也不大。身上这不还是湿了吗。快回去换衣服睡觉吧。”

第二天。雨过天晴。拎着我的塑料袋,走到那个丁字路口,意外的,一舍宿管大妈忽然就追上来拦住了我。
“等你半天了。你女朋友发烧了,你管不管。”
“女朋友?她说的?”
“还用她说?我看到了还不行?你们这些孩子,不像话。不像话。有心没心啊,就知道玩,有心没心啊,送回来就没你事啦?你们这些孩子,我真懒得管,太不像话了。你到底管不管啊……”

我觉得,面对责任感正义感和爱心同时爆棚的上一代,与其解释,不如默认。
于是我只简单的回了一句:“那您是同意我进女生宿舍了吗?”
她恶狠狠的望着我,说:“就这一次。赶紧带她去医院。然后她爱去哪去哪。你们男生宿舍没限制。”

题外话:所以,说好的男女平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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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7-04-30 2:28:16 [只看该作者]

坐在她床边,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实蛮烫手的。最奇怪的是,掀起一半的被罩下,露出的是她昨晚穿着的那件连衣裙。
她仰头看了看守在门口监视的宿管大妈,弱弱的说了一声:“在车站冻太久了,太累了。回来就睡了。真的。”
我倒是不必说什么。说什么都给了热心大妈更多想象的空间。况且,残忍点儿说吧,发烧而已。我发烧的时候,球队一声召唤,蹦起来就上球场的。虽然她并不是我,她跟我素不相识,但好歹大家都是人类吧。还穿着裙子倒省心了。我只需要搭把手,她就起来了。跟我走了。

又到了那个丁字路口,我问她:“医院?”
她摇了摇头。
那好吧。二舍。大妈,你就别在瞭望窗里恶狠狠的注视了吧。

现在,她躺在我的被窝里。其实也不算我的吧。开春以后,我就没盖过被子了。我只是在壁橱里找了一床闻起来不太刺鼻的被子拽出来给她盖上而已。至于脱掉到现在还潮乎乎的裙子和内衣这些事,轻车熟路波澜不惊了。我甚至懒得去想她究竟有多大必要让我动手。或许我没去学医真的是天大的错误。她只是个病人而已,虚弱,脆弱,需要照料。

“我做暑期家教勤工俭学,所以没回家。”

忽然间,我有点儿痛恨我自己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假装我什么都看不出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假装感动。为什么我甚至不能承认自己很猥琐的假装一段艳遇。
“我知道你没回家。就和我没回家一样,都有充足的理由。至于具体为什么,无关紧要。”
她定定的望着我,良久,说了一句:“你不相信家教。”
我也定定的望着她,良久,说了一句:“因为我做过。”

她忽然就笑了。很灿烂。她伸出了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过去,贴近我耳边说了一句:“是。咱们都做过。咱们都没回家。”
那个脸颊,真的很烫。

然后,她康复了。本来也不算病吧。

二舍没回家的学长学弟和老师们其实也并不是很少。但她说,一舍,只有她一个。毕竟这是个新学校。毕竟一舍是纯粹的女生宿舍。毕竟这还是很纯粹的年代,包括暗恋我的大学刚毕业的英语女老师,都住在二舍呢。
所以接下来的暑假,我再没机会见过一舍的宿管大妈。
其实,我自己的生活也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每天睡醒,拎着塑料袋去海滩。回来,裸奔冷水浴,伏案学知识。
只不过,在二舍度过的时间,都多了一个她。
我们这一层,是大二大三的。只有我自己留校。一层二层是穿插的研究生和年轻教工宿舍,人很多,很热闹,但没有人会有兴趣往上层跑。三层是大一学弟,似乎也有几位在楼梯上见过,但毕竟是大一吧,什么都怕,不敢越雷池一步。楼上是大四的,虽然人比我们这层多些,但貌似他们假期留校,都有极端明确的目的,也没人会有闲空往下跑。所以,我的四层,成了真空。
于是,她后来甚至喜欢上了跟我一起裸奔到水房去冲冷水澡。或许是因为临近海边吧,水房的冷水,是地下水。真的很冷,很冷,很冷。
冷得让人欲罢不能。
尤其是,大多数的时候,我在海边的小海湾里泡了一整天,温吞吞的乌涂涂的海水,甚至当你爬上岸的时候都甩脱不掉那种暧昧的暖湿黏腻,你真的会无比渴望刀锋一样的冷。
在我的四楼转角水房里,龙头中喷出的是刺骨的冷冽,陪在我身边的是她。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我只在描述所谓战斗民族的网络段子里见过这样迷恋刺骨冰冷的女人。

当时,每当我洗完之后,如果赶上她也回来得早,赶上她也和我一起,她总会不停的往我身上喷冷水,一边叫一边笑,恳求我:”别跑别跑,再冲一会儿啊!“
我是燃烧性的体质。之后,迅速的,我就会回复正常体温。而我怀里瑟缩的她,就是我的冰激凌。她真的很喜欢这样,默默无声的吞噬掉我辐射出的所有热量。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有一天,她忽然问我:“我知道你大三,叫东,明年毕业。你知道我几年级,叫啥吗。”
我真的愣了。我不是别的,我是真的愣了。我说:“其实我是大二的。第二次大二。我留级了。至于你,你是公交车站的那个偶遇的老师或是小师妹。你是叫裙子吗?”
她注视了我很久。笑的多少有些凄然吧,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我的错觉。她只是说:“谢谢你从没追问过我是谁。”

后来,开学了。她消失了。

说来也怪。这么小的学校,我从未再见过她。对她,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开学前那一天,她紧紧的拥着我,对我说:“终于来了。好冷啊。好冷好冷啊。真的好冷啊,冷啊,啊。”

九月的第一天,是最冷最冷最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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