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

　　那是一个美丽的相遇，恰似滴上伤口的一滴泪。
　　大约是深秋吧，东想。当久违的泪从面庞上滑下，已经会觉得很凉了。树叶虽仍倔强的翠绿着，却总掩不住那将要凋谢的悲凉，就象东的心。
　　看不到海，但是东知道，它就在山的那边，把阵阵的潮声和鲜腥送过来。东已在这里坐了一天，却并不打算爬上近在咫尺的山顶。太阳正往那边走，就要越过山顶，投进海的怀抱了。东凝视着它，想着它现在的心情，想着要不要随它去。
　　泪不停的涌出，那是两眼泉水，而东的面庞是山。当泪眼中太阳模糊的影子沾到山顶的时候，女孩就从太阳里走出来了。东继续凝视着太阳，也凝视着她，直到太阳在她背后消失。
　　“我回来了，你还要去吗？”
　　东的眼睛穿过了女孩的身体，穿过了她身后的山，投进断崖下的海底“我不知道。可是你为什么回来呢？”
　　女孩在东的身边坐下；“太高了，我害怕。”
　　东忍不住笑了，泪仍在涌出。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递到一个人的手里，她撕成碎片再还给你，你再一片一片的吃下。所有的这一切，竟会不如一个断崖可怕。“那我大概还是要去的。”东看到一只海鸥，就想我也要飞。
　　“你也不要去了吧。因为我不敢自己下山。”东叹了口气，接过了女孩递来的手帕，才发现泪已经不再流了。东站起身，陪着女孩向山下走去。她的衣衫被夕阳染成斑驳的红色，宛如飞溅的血花。那红色渐渐暗淡下来，血总是会干的。飞翔还是仅仅属于鸟儿的吧，坠落才是人的宿命。风起了，东忽然觉得很冷，也有风从胸膛里划过，冰冷如刀。女孩瑟缩着，东才发觉她的单薄和孱弱。
　　“据说，每年都会有一个人从这里下去。早上我从你旁边经过的时候，就想今年会不会是两个呢？”女孩的声音仿佛来自昨夜，颤抖的支离破碎。
　　东的眼前有雾升起，倩从雾里走来，抚上东的脸：“如果失去我，你会怎样呢？”“如果失去我，世界会怎样呢？”“还会是一样的吧，太阳照常升起，人们照常劳作。”“是的，一样的。我也是一样的吧。”“那么，你失去我了。”“是的，一样的。”
　　东的手里多了一只柔软而又冰冷的手。“太阳丢下我们走了，虽然它明天还会来。”雾散去，一片浓黑，“今晚会有月亮吗？”
　　“你还怕吗？”东放慢了步子。“不怕。黑了，看不到路。”东停下来，点起一支烟。女孩在石阶上坐下来。“我很累了。”
　　东又点起一支烟，递给女孩。女孩双手捏着，象举着一柱香。东坐下，倚着旁边的栏杆。远处一片灯火，东仿佛第一次看到。
　　“我认识你。”女孩依旧虔诚的举着那支烟，喃喃的象是在祷告，“很久很久了。”东仰起头望向无尽的黑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会下雨吗？倩说过，雨是天的眼泪。女孩哼起了歌，是东从不曾听过的旋律。女孩哭了，女孩的泪是雨。东拿出她的手帕，为她擦去泪水。
　　“我叫东，东方的东，不是冬天的冬。”
　　“我叫方，东方的方，不是芬芳的芳。”
　　东又笑了，东知道方也在笑。谁会介意呢，即便是有不可知的三世的缘分，也不过是很特别的一次偶遇吧。当一切都已不再重要的时候，总会有些在人群中赤裸的轻松快意。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会以为能爱很久很久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那会是多久。”
　　“我知道。”

    方有些诧异，鼻尖顶上了东的鼻尖，这样才能看到东在黑暗中闪动的双眼：“是吗？那会是多久呢？”
　　东的心在滴血。“来世你变成女孩，我变成男孩，我还是一样爱你。有多少来世就爱多少来世。”倩说。那时，东还很容易感动，还不会流泪。很久很久是多久呢？

    “一切正常的话，大约是三个月吧。”东的声音象法庭上的宣判。
　　“我不信。那么要是有什么不正常呢？”方的眼睛闪着狂热的光，东知道，她在等着那个狂热的答案。
　　“那会是瞬间，也许会成为永恒吧。”东在想，永恒是多久呢？
　　有雨飘落。“天在流泪了。”方说。
　　“你看这雨丝，是天在流泪了，它象我一样多情。”倩说，依在东的怀里，就仿佛可以依偎一生一世。东忽然明白了。
　　“天是不会流泪的。雨，雪，四季，人们，相聚，分手，生生灭灭，世世代代，天还是天。天不会懂得人的心绪，星球都只不过是与它无关的粒粒灰尘。”
　　“不，它会的。”方吻上了东的唇。
　　“它不会的。它是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因为它无情。”
　　“不，它会的。”方的肢体交缠在东身上，“你让它懂得，它就会懂得，你让它记住，它就会记住。我们让它记住一个瞬间，它会把瞬间变成永恒。”
　　小雨化作了风暴。山在摇动。

    “也许吧。”东想，忽然大地沉落下去，只剩自己和怀里火热的躯体，悬浮在虚空。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我们已经拥有了瞬间，你会教我如何把这瞬间化成永恒，是吗？”方的呢喃似乎是梦呓。

    “你知道如何让一个人永远不会老去吗？”

    “我知道。”

    “你知道如何让一份激情永远不会淡漠吗？”

    “我知道。”
　　“我们去吧。”东站起身。方随他向山顶走去。黑暗中，两人的脚步一样的轻松，仿佛随时可以离地飞起。

　　我的心是地平线/ 漫漫无边/ 遥不可及/ 当天地在那里交汇/ 生命化作永恒……

　　东是个诗人。而方呢？是一首诗。
　　传说中的巨石，探在断崖外。东靠住护栏，捧起方的脸。
　　“你从不曾这样的爱一个人，是吗？”
　　“是。”
　　“我也是；你从不曾象现在这样快乐，是吗？”
　　“是。”
　　“我也是；那么，就让世界在这一刻停住吧，我们的世界。”
　　手帕搭在护栏上。“我们的泪。”东说。
　　“还有天的泪。”
　　太阳升起，和昨天的一样。
 

..2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