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02.07.12 星期五
……
22:19:03 小月:我很奇怪你怎么受得了整天无所事事的日子。
22:19:32 判官:谈不上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忙忙碌碌又如何呢?
22:20:15 小月:至少总不会觉得那么空,不会顾得上去想那么多不愿意想起的东西。
22:20:51 判官:闲和空是两码事。如果你心里有一个完整的世界,外在的忙与闲没有什么分别。怎么,刚放假这么几天就开始盼着开学了?
22:21:33 小月:其实,我已经辞职了。现在甚至有些感觉,没有为生计发愁的压力并非什么好事情。或许我该再找一份工作吧。
22:22:17 判官:其实我猜到了。或许,你也不一定非得找一份工作,也可以学学我。对了,你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消遣呢?
22:22:48 小月:家里。
22:23:20 判官:没有人可以与世隔绝一辈子的,我试过。哪天请你出去玩。
22:23:54 小月:也许吧,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
天空下起了蒙蒙的小雨,然而周末的街头却并未因此而有一点点的冷清。华天超市总店占地四千多平米的两层亮蓝色建筑在雨中越发的显得醒目。门口本来宽阔的停车场现在熙熙攘攘,挤满了花花绿绿的雨伞和雨衣。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和出租车蠕动着,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赵灵的车好容易穿过了这一团混乱,从旁边的岔道拐进后院货场旁的车库。把皮包顶在头顶,她小跑过车库和后门之间短短的距离。匆匆而过的员工都大声的向她问好,她微笑着回应每一个人,感觉着这里的蓬勃气息。虽然离中午还早,可几乎每个人都是疲惫中透出兴奋的样子。确实,开业以来超市生意的火爆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赵灵跟随着购物的人群穿梭于货架之间,巡视着她的领土。整个超市里人头涌涌,却依然井井有序。货架上的商品整齐悦目,衣着鲜亮的导购小姐满面春风。长长的一列收款台前虽然都排起了队伍,但收款员的笑容和熟练动作却给予了等候的顾客们足够的耐心。赵灵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禁不住对自己敬佩起来。
早在新店开业前三个多月,赵灵就已经结合着下面的各级主管,从原来两家超市的员工中甄选出了所有新店的编制,并立即层层传达。然后大规模招聘了一批新员工,分配给将要离岗的每一个人并明确告知他们:必须把新人培训得能完全接替他的工作,他才可以交卸到待遇更好的新店上任。现在这一政策展现出了威力:两家旧店没有因抽调走大量人员而受到丝毫影响,新店的客流量和营业额虽然大大的出乎意料,却在这个经验丰富的精英团队工作下应裕自如。能如此举重若轻的完美实现大规模人员变动,公司管理层的每个人都对赵灵由衷钦服。
回到二层位于超市正门上方的办公室,赵灵走到窗前,俯视着雨中的街道。主街上车水马龙,与这边的拥挤和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对面瑞龙大厦商场门前显得冷冷清清。赵灵不禁抬起头审视着瑞龙大厦十八层的双体楼,左侧下面五层是瑞龙大酒店的餐饮娱乐中心,上面是客房;右侧下面五层是瑞龙商场,上面是瑞龙集团的办公楼和出租写字间。整整十年,这座大厦雄霸全市,已经几乎成了所有商界人士的核心。
十年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据说罗中国当年是外贸局的官员,后来投身商海,凭借着自己的人际底子,从外贸生意起家。他从注册瑞龙商贸到瑞龙大厦拔地而起,花了将近八年的时间。自己现在的成就虽然还远远无法和他相比,但是自己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六年前的杂货店现在成了三家大规模的连锁超市,连自己都觉得几乎是个奇迹。这次费尽心力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把新店开在这个位置,固然是相中了这里的优越地理位置,同时更是把瑞龙集团作为自己的对手和发展目标。赵灵作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自己的信心和斗志无限的膨胀了起来,对面高耸的大厦,无所不能的罗中国,和自己身负的巨额贷款,忽然间都不足为虑了,外面阴晦的天空一瞬间似乎变得阳光明媚。
电话铃声响起,赵灵走过去看了一眼号码,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拿起听筒,声音却变得很亲切:“老李呀?我还以为你政务繁忙没空想起我呢。怎么这么久没来电话?”
李泽仁拿腔作调的声音传来:“看你说的,你这大老板才忙呢。昨天找你你就不在,怎么今天周末却这么早来了?”
赵灵装傻:“有吗?怎么他们没告诉我呢?”
李泽仁开门见山的说:“我说,你们新店开业这就两周了,该把价格调回去了吧?”
赵灵真的吃惊了:“不是说好一个月吗?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所有的宣传都是那么打的啊!你现在让我调回去,我怎么跟顾客交待?”
李泽仁闪烁其辞:“当初也没有说死,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别的商家意见都很大,反映上来我也很难做啊。”
赵灵嗤之以鼻:“什么别的商家,就是瑞龙一家吧。老李,你可别跟我说你这位大局长还得听他罗中国的。”
李泽仁有些尴尬的说:“话不是那么说,毕竟严格说起来你们的做法也是有点不合规定。我看,效果已经很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我也是不想你们总这么赔本赚吆喝啊。”
赵灵叹了口气,只好打开窗户说亮话了:“老李,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也不用瞒我。他瑞龙家大业大,我惹不起。可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在乎那点营业额,还不至于给你那么大的压力吧?你就忍心让小妹刚打开点局面就自己砸招牌?”
李泽仁不为所动:“我是一心帮你,可也不能让人家面子上太过不去。他倒没给我什么压力,我是替你想,做事总要留一点余地。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再商量商量?”
赵灵心里一片明镜,眼前又浮起李泽仁那臃肿丑陋的身体,不由得一阵作呕。无奈应道:“那好吧,我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联系。”
过午时的断弦酒吧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厅,即便在白天也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除了吧台上方照着酒柜的一圈小射灯,就只有乐池玻璃地板下的灯开着。赵灵走进来的时候,老五正趴在乐池的地板上,把本子垫在横躺的一个姑娘雪白的大腿上记谱子。见到赵灵,念叨了一句:“晨哥的新马子来了。”随手抓起旁边的一个变调夹,向趴在吧台上睡觉的服务生砸去。回头问赵灵:“晨哥这两天干吗去了?怎么见不着个面儿?”
赵灵不知怎么,好像只要走进这里就会有种再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感觉。闻言向老五一笑:“不管他在哪里,反正是不在我床上。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忙你的吧,我呆一会儿就走。”
老五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重新把心思放回面前的谱子和大腿上。赵灵径自走到最角落的火车座坐下。服务生又端着盏小烛灯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赵灵随意在水牌上点了一杯饮品,转眼就端上来了,居然很可口。
赵灵两手捧着杯子,胳膊肘架在小桌上,茫然的望去。黑沉沉的大厅,几乎看不到四壁。只有吧台、乐池和自己的小隔座泛出淡淡的光晕,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侍者又趴在吧台上继续他的美梦,老五带着旋律的轻轻哼唱,姑娘没有旋律的跟着哼哼,两条扭动的身影交缠在一起。赵灵望向空荡荡的对面,几乎以为黄晨就坐在那阴影里。
那天,晚上她回去,黄晨就已经不在了,带走了那串钥匙,却并没开走车库里的另一部车。茶几上多了一个空酒瓶和一缸满满的烟头,DVD里面留着枪炮与玫瑰的那张MTV,卫生间里的梳子齿上留下了几根乌黑粗硬的头发。当她躺下,拉过那条大毛巾盖到身上,似乎还能感到黄晨的体温和呼吸。忽然她从没有那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几年争名夺利下来,如今对于感情已经看得很淡。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独睡,不与任何人一同过夜。每一次,她都可以闭上眼睛,不在意身边的男子是谁,然后了无牵挂的离开。然而一切都在与黄晨重逢后变得不同。她会忽然间那么强烈的感到孤独,会独自一人难以入睡,会忍不住的思念一个人,而今天,李泽仁暧昧的邀请也忽然间变得令她难以忍受。
这几天,赵灵忙于公司的业务,除了每天入睡之前,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黄晨没有再跟她联系。赵灵知道,黄晨这样的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从最初认识他起,虽然任何时候赵灵找到他,他都会体贴的陪伴,但他从来不曾主动找过赵灵。赵灵始终感觉,他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虽然不会拒绝额外的欢愉,但从来不会再去主动追寻。今天,赵灵几次拿出电话,最后却终于没有拨出他的号码。来这里,心底有一点点的希望能遇到他,不过遇不到也无所谓了。赵灵一时间感到很茫然,弄不清楚自己到这里来是要寻找些什么,似乎,自己这些年来始终都不曾知道要寻找些什么。
不由得又想起六年前。或许在压力下人都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决定吧。当年她真的没有想到分手的决定会给黄晨那么深的伤害。现在,真的是缘分吗?应了自己当年所说的话,他回来了。今后会怎样呢?经历了这所有的一切,两个人还能忽略掉所有的这些在一起吗?总有些如梦幻般的感觉,很美好,却似乎很遥不可及。
赵灵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不去想它,今晚却是躲不开的了。
赵灵把车停在李泽仁所说的酒店门口,关上车门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李泽仁的车,不由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猜中了。还没进门,门童就微笑着问:“赵女士?”
赵灵点头。门童为她打开门,向门里示意了一下,服务小姐走过来,引着赵灵来到了二楼的雅间,李泽仁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到赵灵,他的眼睛就闪亮起来,起身相迎:“大老板来啦?你们开业我没腾出空来去,今天我做东,为你庆祝!”说着迎上来,握住了赵灵的手。
赵灵感觉着从他手心传来的令人生厌的潮湿和热力,展颜露出笑容:“那怎么成?我还没来得及感谢领导的大力支持,哪能反倒要让你请客呢?”
两人客套一番落座,点完菜,随意的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快菜上全了,李泽仁示意服务小姐退出去关好门,然后端起酒杯来,说道:“今天你真得让我请。因为我是主人,敬你酒你才不会推三阻四的。来,先干一杯。”
赵灵无奈端起杯来:“老李,其实不论谁请,哪次你不是都成心要把我灌醉?谁让你是领导呢,那就干吧。”
李泽仁有一点点尴尬,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吃了几口菜,李泽仁放下了筷子,点燃一支烟,看着赵灵说:“我知道你怪我让你提前调价。可我是不是真心帮你你自己知道,这么做真是为你好。”
赵灵回答:“我当然知道你帮我,要不我这家店也开不到这里。可要是就这么提前结束开业优惠,那我们就肯定给人留下不守信誉的第一印象,以后还怎么做?我不想让你为难,罗中国给你什么压力了,实在不行我直接找他谈谈去。”
李泽仁有些不快了:“你这个人,怎么到现在我说话你还不信?人家罗中国根本就没找过我,这次找你是我自己想给你提个醒。我早跟你说过多少次,看来你还是没往心里去。罗中国这个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把店开在他门口,沾沾瑞龙的光也就是了,不要跟他唱对台戏。真的惹怒了他,唉……”
赵灵眉尖一耸:“怎样?”
李泽仁深吸了一口气:“弄不好,你这几年经营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赵灵几乎难以掩饰心底的鄙夷。就算是要夸大他自己的重要,也用不着如此耸人听闻。不过终归要借重他的地方还很多,只好勉强做出感动的样子来说:“老李,你的话我怎么会不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不过这次已经这样了,半路退下来也没什么区别。好歹让我们的这次活动有始有终,今后我小心就是了。”
也不知是真的很无奈很为难还是装腔作势,李泽仁深深叹了口气,答应道:“既然你坚持,我怎么也不能拆你的台。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别怪我向着别人就行了。”
赵灵暗中长出一口气,嫣然一笑,举起杯来:“我怎么会怪你,不信大哥我还能信谁呢?来,小妹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很快,赵灵就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李泽仁的脸在眼前变得歪歪扭扭,说不出的怪异可笑。赵灵伸手指着他,格格的笑出声来。李泽仁召进服务小姐吩咐了几句,一会儿,拿了账单来,还有一张钥匙卡。
李泽仁站起身问赵灵:“晚上有什么安排?”
赵灵也站起来,一边晃来晃去的找挂外衣的衣架,一边回答:“晚上?我开车带你去兜兜风怎么样……”
李泽仁替她拿过外衣,说道:“你这样子开车我怎么放心?我在楼上订了客房,上去躺躺休息一会儿,洗个热水澡,酒醒了再走吧。”
赵灵任由李泽仁替她穿上外衣,嘴里含含糊糊的也不知说着些什么,被李泽仁连搀带扶的出门向电梯走去。
雨下得更大了。赵灵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在雨中穿行,脑袋很清醒,已经基本没有什么酒意,只是头很痛,而且忽然觉得这个城市是那么的陌生,几乎再没有一条自己认识的街道。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一些恐惧,很想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朝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开过去。
即便是在那条主街上,深夜中也几乎没有什么车了。赵灵缓缓向前开着,看着逐渐接近的两幢对峙的建筑:左面的瑞龙,挺拔高耸,像一个傲然挺立的巨人;右面的华天,盘踞低伏,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赵灵忽然拐进路对面的一条岔道,停下了车子。那天,她就停在这里,问黄晨:“要回去了吗?”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流下来,窗外的东西似乎都在不停的扭动。望出去,只能看到几家窗口模糊的灯光。赵灵坐在那里,心中一片空白,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赵灵意兴阑珊的拿出电话看了一眼号码,空洞的双眼里瞬间泛出难以置信的神采,立即按键接听放在耳边。
黄晨的声音响起:“丫头,你在哪儿?”
赵灵嘴角浮起笑意:“小子,你猜我在哪儿?”
黄晨说:“那我就是没认错车。我下去接你还是你自己上来?”
赵灵很意外:“你总是整晚上站在窗口往外望吗?”
黄晨说:“我说是心有灵犀你信吗?快上来吧。”
虽然只是开关车门的瞬间,可赵灵的上半身也几乎湿透了。进了门,上身赤裸只穿一条大短裤的黄晨一手接过她的皮包,一手把一条大毛巾搭在她肩上,然后轻轻擦着她头发和衣服上的雨水。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说道:“我看你还是先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吧,要不一准儿感冒。”
赵灵的情绪忽然决口,一把抱住黄晨,泪水和雨水同时倾泻过去。黄晨似乎并没有吃惊,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赵灵不清楚自己痛快的哭了多久,然后渐渐平静下来,黄晨拥着她走进浴室,为她调好水温。
等到她穿着黄晨的睡袍走出来,黄晨正斜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一手端着一罐啤酒,一手轻灵的在键盘上敲击。黄晨回过头,看到自己宽大的睡袍把赵灵整个罩在里面,下摆几乎拖到地,两个袖子像唱戏的袍服一样垂到膝头,不由得笑出声来。赵灵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拖拖拉拉的,别扭死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给我穿吗?”
黄晨向一角的衣柜努了努嘴:“你自己找吧。喝点什么?啤酒还是咖啡?”
赵灵当真向衣柜走去,说道:“咖啡。”
徒劳的在衣柜里翻了一气,赵灵最终还是脱下那件睡袍用一条大毛巾把自己围起来。黄晨将热腾腾的咖啡递到她手里,走进浴室把她的衣服一件件丢进洗衣机。赵灵捧着咖啡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那是个聊天室,只有六七个人在线。
水银 对 判官说:兄弟,我们可要动手了。你到底来是不来?
Spear 对 大家说:我早就说了,你们还不信,看看,老大他都懒得理了。
鱼刺 对 水银说:看来判官是真不干了。
911GT 对 判官说:去不去随你。反正早晚你会回来。呵呵,我知道。
这时黄晨走回来坐下,看了看屏幕,飞快的打了两行字。
判官 对 大家说:兄弟们好运,对不起大伙了。你们去吧。
判官 对 水银悄悄的说:老大,本来你差不多要成功了,可惜刚巧我马子来了。你知道兄弟向来重色轻友。呵呵……
水银 对 判官悄悄的说:了解。祝你明天还能爬起来。我们走先。
水银 对 大家说:让判官看家吧,我们走啦。
赵灵在一旁看着,满头雾水。黄晨转过身来说:“朋友,商量今晚攻打一个反华站点。”
赵灵想起来黄晨在网络安全公司做过事,似懂非懂:“这就是黑客了?你怎么不参加?”
黄晨一笑:“我已经好久懒得干了。今天本来都要被他们说动了,就是刚才我看看窗外雨有多大,正好看到你的车。”
赵灵更奇怪了,问:“怎么还要出去吗?”
黄晨解释:“在自己家里,事后被追查到IP地址就麻烦了。”
这时屏幕上又跳出一个小窗口:“你自己玩吧,我困了,走了。”赵灵看着那个清秀的卡通女孩头像,她的名字叫小月。
黄晨随手关掉了那个窗口,紧跟着挂断了网络。点击几下后,轻柔的音乐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拉着赵灵走到床边坐下,黄晨说:“好啦,现在告诉我,怎么大半夜哭唧唧的跑来找我?谁欺负你了?”
赵灵眼圈又有点发红,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事,就是烦心。”紧跟着,莫名的幽怨涌起,“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再不会想起我?”
黄晨伸了个懒腰在床上躺下来,说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我向来是这个样子,你知道的。”
赵灵把咖啡杯子放在床头的电脑桌上,也躺了下来,头枕着黄晨赤裸的小腹。一时间所有的疲乏厌倦都涌上来,整个身心却彻底的松弛下去。赵灵轻轻扭了扭身子,握住黄晨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舒适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黄晨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女人,深深的知道她在与自己相隔千里的另一个世界,却又深深的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轻抚着她的脸颊和头发,怜惜满溢在心中。在这一刻,在自己这里,她不再是什么大亨老板,只是过去的那个喜欢一意孤行却又经常会六神无主的孩子。
赵灵忽然蛇一样的爬上来,松松的围在身上的大毛巾滑落,两人没有间隔的紧贴在一起。赵灵的双臂从腋下穿到黄晨的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紧他,同时仰头吻上他的唇。胸前传来的压迫几乎让黄晨窒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赵灵几乎要把两个人熔化的渴望,感受着她探寻索取的舌尖,感受着她就要穿透自己皮肤血肉挤进来的身体。或许只有彼此无限的贴紧,或许只有身体最深的交接,才能短暂的驱走她心底的孤独吧。当扭动纠缠的两个人终于深深的结合,黄晨又有了那么清楚的分裂的感觉,似乎灵魂离体而出,在无限的远处漠然注视着自己的身体,看着他在一次次的冲动和摩擦中迷醉,在不断攀升的滑腻和灼热中沉沦。遥远的地方传来赵灵的一声高呼,世界忽然变作一片空白。
赵灵静静的蜷伏沉睡在一边,呼吸均匀,神情安详。黄晨斜倚在床头,注视着黑暗中明灭的烟头。这几年来,不论和什么人在一起,每一次的激情过后他都难以入睡。每当身体从最亲密的接触中分开,就只剩下心中无限的落寞包围着自己。这种时刻,头脑清晰干净得就像刚刚启动的计算机,却总是不知该想些什么。
黑暗中,身边电脑的轮廓隐约可见,黄晨心中涌上血肉相连的亲密感觉,那几乎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两台,无数台电脑之间,一个小小的接口,一根细细的线,就可以没有任何保留的彻底连通。人呢?即便两个身体所有可能连接的地方全连接在一起,两个心灵依然是万里相隔。或许在激情爆发的瞬间,心灵会短暂的失去边界,但是,心灵没有接口。是的,没有接口。所以即便开放,也无法连通。
忽然又想起断弦酒吧,想起老五疯狂弹奏后躺在地上长叹:“我操,弹得老子都快要射出来了。”或许,音乐,爱情,性,网络,生命中所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注定孤独的人类在无望的寻求连通吧……自己在网络中攻城掠寨,在生活中寻花问柳,在酒吧里痛饮高歌,或许就是在无数次的寻找突破,寻找开放,寻找那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连通所有生命的接口。最后怎样呢?黄晨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索然无味,为什么离开了那些黑客朋友。那不应该叫做是厌倦吧,或许该叫做绝望。
即便突破了世界上所有的防火墙,也依然无法寻找到那个接口。